梅山竹影里的羊蹄声_杨显_带着_袁洪

梅山北坡的晨雾总带着股竹叶的清苦，杨显踩着露水草坡往下走时，蹄子踩断的竹枝会发出脆响，惊得藏在石缝里的蜥蜴窜出来。他不爱用化形术，总留着半人半羊的模样 —— 头顶那对盘成螺旋的角刚蜕过皮，泛着青白色的光，耳尖毛茸茸的，还带着点晨露打湿的潮气，走到溪边喝水时，水里映出的影子总摇着条短尾巴，扫得溪边的卵石沙沙响。

他的洞府藏在竹林深处的断崖下，洞口被茂密的蕨类植物挡着，掀开时能看见里面铺着晒干的茅草，墙角堆着攒了半冬的竹实。杨显最宝贝的是洞底那块磨得光滑的青石，每天黄昏都要蹲在上面磨角，石面上早就刻满了细密的纹路，像谁用指甲划出来的符咒。有回山脚下的猎户误闯进来，看见他正对着月亮啃生竹笋，吓得瘫在地上，他却只是眨眨眼，甩甩尾巴把人拱出去，嘴里嘟囔着 “别踩坏我的蕨菜”。

那时候梅山还没什么名气，散修的妖怪们各占一块地盘，杨显的地界就在北坡这片竹林，他不爱惹事，却也护得紧。有回西边黑风洞的熊怪扛着块巨石来砸他的洞口，说这竹林的露水该分他一半，杨显没说话，只是猛地低头，用刚磨尖的角狠狠撞向熊怪的膝盖，那熊怪嗷地叫着滚下山坡，从此再没敢踏过界。可转过身，他看见被巨石压坏的蕨类，蹲在地上用蹄子小心翼翼扒开碎石，尾巴垂得低低的，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。

他喜欢收集亮晶晶的东西，不是金银珠宝，是溪边的白卵石，被太阳晒透的琥珀色松香，还有偶尔从山外飘来的碎琉璃。这些宝贝都藏在青石下的石匣里，每天睡前都要拿出来数一遍，数到第三十七块卵石时，尾巴会不自觉地晃起来。有回看见只受伤的小狐狸，拖着流血的后腿在竹林里打转，他犹豫了半天，还是从石匣里掏出块最大的松香 —— 那是他去年在南坡的松树下守了三天才等到的 —— 碾碎了混着露水给狐狸敷上，自己蹲在旁边啃着最涩的老竹叶，看狐狸小口小口舔着他递过去的野莓。

那年秋天来得早，山风卷着枯叶滚过竹梢，杨显正蹲在崖边晒他新采的野栗子，忽然听见南边传来震天的兽吼。他竖起耳朵，看见烟尘里窜出个白影，速度快得像道闪电，后面跟着十几个举着网叉的道士，符咒的金光在林间炸开。那白影慌不择路撞进他的竹林，是只白猿，胳膊上插着支桃木箭，血顺着毛茸茸的手臂往下滴，看见杨显时，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狠劲，却还是踉跄着往竹林深处躲。

道士们追进来时，为首的举着令牌大喝：“妖孽休走！” 杨显没动，只是慢慢站起身，羊角在夕阳下泛着冷光。有个年轻道士不耐烦，举着剑就朝白猿刺去，却被杨显突然甩过来的竹枝抽中手腕，剑当啷落地。“这是我的地方。” 杨显的声音有点哑，像风吹过竹管，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硬气。道士们被这半人半羊的妖怪唬住了，为首的眯着眼打量他：“你要护着这泼猴？” 杨显没回答，只是往白猿身前站了站，蹄子把地面踩出几个浅坑。

白猿突然笑了，笑得有点喘，却带着股桀骜：“傻羊，他们人多。” 杨显还是没回头，只是从怀里掏出个野栗子，塞进白猿没受伤的手里，“拿着。” 那栗子是他特意挑的最大最圆的，还带着体温。道士们被激怒了，符咒像雨点般砸过来，杨显猛地低头，用角顶着白猿往洞府退，后背被符咒的金光扫到，燎起一片焦毛，疼得他闷哼一声，却没停下脚步。直到把白猿推进洞口，用巨石挡住，他才转过身，对着道士们亮出磨得锋利的角，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，像被逼到绝境的山羊。

那场架打得昏天黑地，杨显的左前蹄被桃木钉划开道深口子，血染红了脚下的茅草，却硬是把道士们撞得七零八落。最后为首的道士见讨不到便宜，撂下句 “梅山妖孽，早晚收拾你们”，带着人骂骂咧咧走了。杨显瘫坐在地上，喘得像风箱，看见白猿从石缝里探出头，手里还攥着那个没吃的野栗子。“你叫什么？” 白猿跳出来，蹲在他身边，用没受伤的手帮他拔背上的符咒碎屑。“杨显。” 他舔了舔流血的蹄子，疼得龇牙咧嘴。“袁洪。” 白猿笑起来，眼睛亮得像夜里的星星，“我欠你一次。”

那天晚上，杨显的洞府第一次住了两个妖怪。袁洪帮他包扎伤口时，看见石匣里那些亮晶晶的宝贝，拿起块琉璃碎片对着月光看：“你喜欢这些？” 杨显把野栗子分给袁洪一半，含糊地嗯了一声。袁洪突然从怀里掏出颗夜明珠，塞进石匣：“这个比你的卵石亮。” 杨显愣住了，尾巴不自觉地摇起来，把最大的那块松香推到袁洪面前。

月亮升到竹梢时，袁洪说他在南山看见只水牛成精，力气大得能掀翻巨石，还有只野猪精，鼻子比狗还灵。杨显没说话，只是听着，蹄子在地上画着圈。袁洪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：“梅山这么大，单个儿守着多没意思，不如 ——” 话没说完，就被杨显递过来的野莓堵住了嘴。

第二天清晨，杨显照旧去溪边喝水，看见袁洪在崖边帮他修补被道士踩坏的蕨类，白猿的身影在晨雾里忽隐忽现，动作却仔细得很。他低下头，看见水里自己的影子，羊角上还沾着昨晚打斗时挂的竹叶，尾巴却翘得老高，像根被风吹得摇晃的竹枝。山风掠过竹梢，带着新抽的笋芽味，杨显啃了口刚剥的竹笋，觉得今天的露水好像比往常甜些。

他不知道后来会有那么多妖怪聚在梅山，不知道自己会跟着袁洪冲锋陷阵，更不知道封神榜上会有他的名字。此刻他只是蹲在崖边，看袁洪把那颗夜明珠嵌在洞府的石壁上，光透过竹叶洒进来，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。杨显数着石匣里的宝贝，数到第三十八块时，听见袁洪在喊他：“杨显，去不去东边看看？听说那里的野葡萄甜得很！” 他抓起两颗野栗子揣进怀里，甩着尾巴跟上去，羊角在晨光里划出两道弯弯的弧线，像挂在天边的月牙。

#神话#